从黄浦江畔到闽中山城 一家工厂的迁徙史
2025年3月16日,我们前往三元区富兴堡的老厂区采访原傅振兴五金厂(后为三明市标准件厂)负责人傅振华。斑驳的红砖墙下,今年72岁的傅振华凝视着墙上褪色的“安全生产”标语,仿佛穿越回1960年那个改变命运的冬天。
作为上海傅振兴五金厂迁明后的迁厂第二代,傅振华的命运与三明这座城市紧密交织。从资本家后代到国营大厂掌舵人,从“黑五类”子女到共产党员,他的故事不仅是个人的奋斗史,更是一部浓缩的小三线建设史诗。
“一厂”与“标准件厂”的合并
三明五金工业的破局之战
1969年的合并,是傅振华反复提及的转折点。“1965、1966年那时候,我们五金厂里成立了个‘三明市标准件一厂’,而三明金属制品厂那边本来就有个‘三明市标准件厂’。结果市里发现这样不行啊,两个厂子一个叫‘一厂’,一个直接叫‘标准件厂’,容易产生恶性竞争,哪个是正宗的也说不清楚。特别是技术力量分散的问题,所以1969年就把两家彻底合并成三明市标准件厂。”傅振华回忆,新组建的三明市标准件厂首任厂长侯水泉,正是当年带领上海食品厂迁明的老书记。
合并后的阵痛超乎想象。上海技工与本地工人的操作习惯冲突、设备整合的磨合期、“文革”期间的管理动荡……但正是这种“背水一战”,催生出福建省最大的标准件厂。鼎盛时期,600多名职工生产的螺丝螺帽不仅覆盖华东,更远销海外。傅振华指着窗外已经被推平的老车间旧址说:“当年这里24小时三班倒,机器声能盖过暴雨声。”
傅振兴的铁保锁
一个家族的百年变迁
“傅振兴这个厂名,嵌着我们祖孙三代的名字。‘傅’是我们家族的姓,‘振’是取自我名字傅振华,‘兴’呢是我父亲名字里的字。老一辈人取名都是很有讲究的……”傅振华掏出一把略带锈迹斑斑的铁保锁,锁身“傅振兴”三字仍清晰可辨。20世纪30年代,其祖父在上海南市创办锁厂,主要为内蒙古的骡马、驼队提供防盗锁具。“包头那边整箱整箱采购,说我们的锁特别好用。”
1956年公私合营的浪潮中,傅家交出了经营二十年的工厂。1960年11月26日,响应“小三线建设”号召,全厂设备拆解装车,71户职工家庭踏上南迁列车。傅振华清晰记得母亲在闷罐车厢里的叹息:“阿拉这是去福建当‘开荒牛’啊!”
荒原上的创业者
一张工资条上三代人的烙印
初到三明的艰辛,刻在傅振华的骨髓里。“我母亲每月工资59元,算是比较高的,但每月都得寄20元给祖母,主要是还有一个姐姐、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还留在上海,剩下的39元要养活我们四口人。”
谈起在三明上学的经历时,傅振华的眼中满是辛酸:“我们上学中午带的饭,都是早上煮好的冷饭拿去学校蒸热。可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啊!城关那片的孩子们——不止我一个,好多人都这样——走在路上就把中午饭给吃了。为啥?饿得前胸贴后背啊!”他比划着富兴堡到城关的山路,“等中午真到饭点了,只能饿着肚子在街上瞎转悠忍一忍,那时候的街才多小一点啊,转两圈就完了。”
但更痛的,是成分带来的桎梏。1972年,厦门大学工农兵学员推荐,公社干部看着傅振华的档案直摇头:“资本家后代,政审过不了。”直到改革开放后,他才在车间入党,用二十年从学徒成长为厂书记。
十八颗火种
沪明协作的精神图腾
“我们不是孤例。”傅振华展开泛黄的相册,18家上海迁明企业的名单赫然在列。从纺织厂到食品厂,从五金厂到化工厂,这些企业沿着沙溪河铺就三明的工业骨架。他特意提到2024年我市举办的在沪“小三线”建设者返乡联谊座谈会,“时任市长李春给18家企业的代表献花时,台下多少老职工抹眼泪。”
在留守处办公室,傅振华的记事本密密麻麻记着老工友的近况。“最后36名上海老职工,平均年龄89岁。”他说这话时,窗外的老厂区早已被改造成居民住房。
螺丝钉的坚守
时代浪潮中的精神密码
谈及对年轻人的期待,傅振华看着办公室墙上的入党誓词陷入沉思:“我们那代人像螺丝钉,国家拧在哪里就在哪里扎根。希望年轻人,能把老一辈工人阶级的光荣传统接过来,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,要对得起时代、对得起自己。等到未来面对下一代的时候,我们能摸着良心说:在那个时代里,我们没辜负那个时代。”
临别时,老人执意送我们到厂门口的公交站。暮色中,他指着已经被改建成居民住房的旧厂房遗址说:“你们知道吗?这里曾是我们挥洒汗水的地方,每一寸土地都记载着我们的故事。现在虽然变成了住宅区,但那段记忆,永远不会褪色。”
这位见证三明从“小小三元县,三家豆腐店”变成工业重镇的老人,终于看到了历史的闭环——曾经支援山城的工业火种,正在新时代以另一种方式延续。
来源:三明日报(采录:林国权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