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末清初,泰宁有三位读书人,寄心高古,辟岩穴而居,赖自身而作,大有“伤时遭不遇,惜节暗相怜”的嗟叹,时人称“三师友”、“松、竹、梅”岁寒三友。清代《泰宁县志》对三人赞赏有加。他们就是明末崇祯年间举人邱嘉彩、副贡萧士骏、邑学生李向奎。
三人偏放田园,寄身丹崖,亦师亦友,相互吟咏,其诗作收入邱嘉彩编撰的《三师友志》。诗集虽然不存,但他们的行事及一些诗作还可在县志中寻得,他们的节义风骨见诸史册。
明末举人 清初隐士
三人为何隐居避世?这还得从清兵入关说起。
明崇祯十七年、清顺治元年(1644),清军入关,明王朝分崩离析。清顺治二年(1645),清兵南下,明朝官兵全面溃败。清顺治三年(1646),清总兵李成栋在江浙实施惨绝人寰的“嘉定三屠”后,即率清兵攻入福建。
清兵进攻泰宁县城,守城明将曹尔楷等据守顽抗,虽获小胜,终而大败。《泰宁县志·建置志》记载:“国朝顺治三年,四郊小丑,蠢动不靖,驻防弁将曹尔楷、贺逢圣、鲁云龙等设炮台数处,协力守御,城赖以完。”在《校注》中又说:“明亡,清将李成栋总兵自赣入闽,攻破石辋、南石各寨,奸淫掳掠,所到之处人民起而反抗,迭次攻围县城,即此处所称‘四郊小丑’。”
时南明阁部傅冠(江西进贤人,官至督辅)率兵至邵武,聘邱嘉彩前往参赞军机。据清·乾隆《泰宁县志·人物志》记载,邱嘉彩“崇祯九年(1636)举人。器宇不凡,姿性敏异,以纲常名教自任。凡事关国家之大者,莫不殚究。邑有议兴革可贻久安者,皆侃侃不辞。”《泰宁县志》在校注中说:“乙酉指顺治二年。时,清兵南下。光绪《邵武府志·气节》作‘阁部傅冠军至郡,以书聘。’……相传:邱嘉彩博学多才,重气节。明亡,傅冠以阁部提师至闽北,以书召嘉彩,邱随之提兵勤王,傅兵败死节。”
为何《泰宁县志》上写:“乙酉年,应督辅傅冠之召,归。”可能是邱嘉彩刚到邵武,傅冠就兵败退逃,邱嘉彩只好归家。还有一种说法,邱嘉彩应召后,至邵武,见到身为督辅的傅冠,不仅不思光复山河,还经常设宴以乐伎作乐,纸醉金迷。邱嘉彩屡劝无效,知事已不可为,乃忿而辞归。后一说法极有可能。因为傅冠是个头脑简单之人,好酒,且常因酒误事。
傅冠是在邵武兵败,泰宁被俘,汀州被杀的。傅冠被杀后,邱嘉彩悲痛万分。是年端午,泰宁城照例赛龙舟,他口占一诗:“哭哭哭哭哭苍天,崇祯崩驾已经年。大地河山皆变色,吾友何心看画船。”足见他伤心悲痛之极。
邱嘉彩虽有抗清之志,可大势已去,复明无望,于是就如县志上写的,“遂挈家奉母于白水磜之肖岩。岩极陡峻,题曰:‘尺地可安,幸妻孥能偕隐;高天堪问,与日月以争光。’采枯枝,摘野蔬自给。庚寅秋,尽以父遗田宅付犹子万瑛。因授诗曰:‘余自当穷厄,含悲鼎汝贤,伤时遭不偶,惜节暗相怜。涧藻逾秋洁,山松更晚妍。寸心珍重在,日月伫高悬。’足迹不入城市者二十余年。”
明亡后,其所作诗词,都缀以日、月、明等字,以示念念不忘朱明王朝,并作《濯足万里流》自画像,以表达不同流合污的心志。对这位高士,清朝廷曾多次征召他为官,邱嘉彩坚拒不就。坊间传说他曾到醴泉岩顶上的叶家岩,即泰宁宋朝状元叶祖洽读书处,建一草舍,名曰“日月精舍”,撰上对联“归田存士志,养晦待明时”,以彰其气节。
邱嘉彩擅字画,楷书得虞世南、褚遂良笔法,以楷作匾额,正而有态;善画山水,晚慕倪云林而变之,正锋渴笔,欲自立宗;兰仿郑所南。他又是一个怪人,所作字画,落款皆书“兼山邱园”。“兼山”有崇祯的“崇”字所含山与山重叠的意思;他的画很怪异,所画之兰均无根,又常以草鞋蘸墨拍打成“蜈蚣”“螃蟹”,以讽刺清军官兵横行霸道。著有《易经妄测》和诗集《悲秋集》等书,《三师友志》是他与李向奎、萧士骏三人诗词唱和的合集。
三位诗友寄情咏怀
邱嘉彩隐居后,常与萧士骏、李向奎游吟盘桓于泰宁丹霞诸岩间,三人亦师亦友,吟诗作赋,怀念明朝,与他过从最密的是李向奎。
据清·乾隆《泰宁县志·人物志》记载:“李向奎,字聚仲。邑学生。姿玮才俊,慧焰迸出。幼即噪声艺林,屡见器于当道,有青钱万选之目。甲申后,挈家于瑞溪之莲岩,门填落叶,啸越奇峰,以谢叠山作元之游民自况,变名曰游,敖民其字也。有答友诗曰:‘遵时养晦耐幽栖,九九书成望转迷。一掌莲山薇所寄,首阳原不累夷齐。’”所著《粲花园集》《七台游草》《山居次韵》《一脔草》行世,可惜的是,这些著作亦全散失。
他的这首《答友诗》,以首阳伯夷、叔齐为标榜,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气节。此外,县志中还录有他两首诗,一首是《游小武夷》:“险在天之半,相传可避秦。山川余往昔,栏槛尚荆榛。栈绝无人径,峰高有鸟邻,武夷游可废,即此小传神。”另一首《游天台岩》:“搔首携来谢眺吟,帝子呼吸接空音。桃花夹水因秦种,石栈缒云入蜀深。帘卷遥峦千里月,楼含落照半池心。飞梁瀑布天台路,宛见胡麻出隔林。”两诗思明之意,溢于言表。好友萧士骏被土寇杀害,他写了一首悼亡诗:“亦知赋性太崚缯,龙性难驯鬼所憎。一曲广陵今已矣,其如叔夜愧孙登。”此诗突显萧士骏的个性,也写出两人的交情匪浅。
据清·乾隆《泰宁县志·人物志》记载:“萧士骏,字伯房。有文名。尝游于浙,与曹勋、钱楠诸公结社。每谈忠孝节义事,热血欲滴。先辈萧重熙祠为人所攘,倡议争之。癸酉(1633)中副榜。丙戌后高尚,变名石夫,字顽仙,为土寇所害。”所著有《春园集》行世,其著作也阙如。
所谓“副榜”,指的是明永乐中期,会试有副榜,即于正式录取的正榜外,再选若干人列为副榜。名列副榜者不得参加廷试,但可应下科会试。乡试副榜起于明嘉靖之时,清朝沿袭,每正榜五名取中一名,名为副贡,不能与举人同赴会试,仍可应下届乡试。清初,乡、会试正榜以外,还录取一定名额的副榜。
副榜贡生,当时也是泰宁科举应试的佼佼者。
这里选录萧士骏的一地两诗,均是游泰宁丹霞岩的。明亡前,萧士骏作《游丹霞岩》,诗云:“霞明台阁迥,云锁洞林幽。石壁泉飞雪,松涛夏亦秋。呼僧寻古迹,览胜入瀛州。小立凭栏望,峰峰翠欲流”,诗意清新俊逸,语言明快;明亡后,作《吊李忠定公》:“如何读书地,一片石擎天。数字留残碣,千秋欣执鞭。丹心霞色耀,玉像瑞光妍。风雨岩前夜,孤臣泪尚涟”,以诗悼念李纲,矢志自励。还有一首《络珠岩》的诗,颇为清新:“谁是凿山手,洞中境自玄。倩云长作户,听雨乱鸣泉。霞色浑岩秀,瑞光映石鲜。描来诗画里,却似赤城烟。”
泰宁“三师友”的事迹,相对于叱咤风云的大节大义来说,是毫无可比性的,但他们的情操值得我们崇敬。“修善如春日之草,未见其长而有所增;行恶如磨刀之石,未见其灭而有所损。”为人,都要坚守一个底线、一种气节。底线没了、气节丢失了,人格也就没了,民族品格也就没了,哪还有什么民族气节呢?这就是“三师友”给我们的人生启示。
来源:三明日报(童 杨)